【紅朝謊言征文】非凡的女儿
(2003年8月28日以筆名「南竹」發表。該文獲「紅朝謊言錄」全球有獎徵文大賽特別獎。)
女儿屬猴,92年出生的,今年不滿十一歲。生她的時候出了醫療事故,我差一點儿命喪黃泉,一家人也跟著受夠了折騰。她奶奶時常說:「也不知道這孩子是個什么大人物,來的時候這么惊天動地。」
(一)
女儿一歲半時便學會了說否定詞。那天她干了一件什么淘气事,我拉長了臉訓斥她,她一點也沒有害怕或委屈,只關切地看著我的臉,皺著小眉頭費勁但口齒清晰地說:「媽媽、不、生气。」她第一次說「不」,就將這個字說得那么清晰有力,仿佛只全身心地擔心我會不會气坏了身體,而絲毫沒有在意自己是不是受了訓。那一刻我覺得為了生她養她而受的一切苦楚都很值得。
(二)
女儿兩歲半就開始有了生之煩惱。那天我帶她到一家小學校去散步。我們坐在操場上,她滿眼艷羨地盯著小學校的教室問我:「媽媽,我能去那里上學嗎?」
「不行啊,你還太小了。」
女儿沉默良久,突然長嘆一聲道:「媽媽,我為什么老--也長不高?」她將「老」字拉得好長,似乎已為這個問題苦惱了很久很久。
我無言地望著她,開始想她是不是一個哲學家轉世。想了半天我才以一個特別不哲學的方式回答了她的問題:「你多吃點儿飯,慢慢地就長高了。」
(三)
女儿三歲半時就給我上了一課。那天她很認真地問我:「媽媽,你說世界上為什么有坏人?」
是啊,世界上為什么有坏人?世界上要是沒有坏人、只有好人該多好?几千個感慨和几万個答案從我的腦海中奔騰而過,最后我卻發現我無法用一個三歲孩子能听懂的語言和方式去回答她的問題,所以只好老老實實地告訴她:「媽媽不知道。」
女儿頭一歪,自豪地說:「我知道。」
我吃了一惊:「是嗎?那你告訴媽媽,世界上為什么有坏人?」
「他老干坏事,就變成坏人了唄。」
天哪!原來如此!……
(四)
女儿四歲半時,有一天我和先生開著車帶她去郊游。那天大概是個黃道吉日,結婚的人特別多,一路上遇到好多個結婚的花車,一個比一個漂亮。女儿一直跪在窗戶邊興致勃勃地往外看。先生逗她道:「你長大后結婚時要不要坐花車?」
女儿從窗戶邊上坐下來,漫不經心又一本正經地答道:「到時候再說吧。」說完了一眼也沒再去看那些花車。
她的回答又一次讓我很吃惊:她小小年紀,哪里來的這一份寵辱不惊的平常心?
(五)
女儿早慧,五歲半時已上二年級了。這一日我去學校給她開家長會,迎面看到學校門口有塊大牌子,上面寫著「學會做人 學會學習 學會勞動 學會健體」等五個「學會」。回家以后,我問她道:「你知道什么叫『學會做人』嗎?」我想好了一個長篇演說辭,預備著向她發表。
她笑嘻嘻地說:「我知道。就是做一個好人唄。」
我一下子將我的演說辭忘得干干淨淨,心里頭對她崇拜得五體投地。
(六)
女儿六歲時,有一天我听見她在隔壁房間勸她奶奶說:「奶奶,你煉法輪功吧,煉法輪功對你身體有好處,真的。」原來她看見多年以來一直病病歪歪的我煉了法輪功后身體好了,便開始為她奶奶打算。
奶奶說:「我不會啊。」
「讓媽媽教你!」
「我眼花,看不了書。」
「我念給您听!」
奶奶推脫不過,敷衍她說:「好好好,我以后有空了就學。」
誰知女儿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蒙騙了,她有點哽咽地對她奶奶說:「奶奶,我不想讓您死。」
(七)
女儿快七歲的時候,電視里開始鋪天蓋地地罵法輪功,一個比一個更离奇的謠言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差一點失去了思維的能力。女儿圓睜杏眼問我道:「媽媽,他們為什么說煉法輪功的是坏人?」
我的心象有一万條毒蛇同時在咬一般地痛。我知道按照女儿對于「坏人」的定義,她無論如何無法將煉法輪功与「坏人」二字相聯系,—-沒見過哪個煉法輪功的做坏事啊,媽媽還一天到晚都在要求她做個「好人」。
我無法面對女儿眼中的困惑和要求立即得到一個答案的率真期待,更不知道怎樣回答她的問題,只想痛切地轉問所有那些造謠的人。好在一個朋友替我解了圍:「他們做賊心虛!」
(八)
女儿七歲半時,我因煉法輪功而被送進了勞教所。几個月后她到勞教所來看我時,一見面就急切地告訴我,媽媽,我學吹黑管了;媽媽,家里來了一個小叮當,然后咭咭呱呱說了一大堆小叮當的趣事。雖然二十分鐘的會面結束時我都沒有搞清楚小叮當到底是個玩具、動物,還是一個人,但在心里還是很欣慰:到底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女儿看起來生活得很快樂,沒有因失去了母親而難過。
一年多后我才知道,雖然奶奶嚴密地禁止她將我被勞教的「不光彩」之事告訴任何人,但她終于忍不住,在寫作文時將心底的秘密告訴了她的班主任。也許她在潛意識里對她的老師產生了對母親一般的感情。為此她受到了奶奶的責罵。為使她免于受歧視,她父親不得不安排給她轉了學。
(九)
女儿八歲半時,我九死一生從勞教所里熬了出來。几天后我看見桌上有張紙條,上面是女儿的筆跡:「媽媽,我建議你別煉法輪功了。請看這本書。」
「這本書」是學校老師發給她的,里面將煉法輪功的都說成了殺人狂或神經病。我找到女儿試圖告訴她這本書都是造謠,媽媽是個好人。
她打斷了我的話,絕望地向我喊道:「我知道媽媽是好人!可電視里說煉法輪功的都是坏人!我不知道該相信誰!……」她黑葡萄般的杏眼里,除了絕望外,更多的是飽經滄桑……
我的心象刀割一樣地疼。她才八歲!……我不在家的日子里,她小小的心靈經受了多少?當老師、同學問起她的母親在哪里時她說什么?在學校、老師、電視、報紙、書本和母親之間,她相信誰?……
我被迫給她講了很多我原本不愿講給她的事情:文化大革命、劉少奇、老舍、張志新,還有六四。這樣的真實雖然對于整個民族來說都過于沉重和殘酷,但卻很可能是對付謊言的唯一辦法;再說一個孩子最需要的是能夠愛自己的母親。
几天以后她搖頭晃腦地總結道:「看來呀,誰都得有點事儿。毛澤東吧,有個文化大革命;鄧小平有個六四;江澤民就有個(鎮壓)法輪功。」
(十)
女儿將滿九歲時,我面臨再次被關進勞教所的危險,不得不遠遁他鄉,留下了她与她父親相依為命。一年后公安抓不到我,就將她父親抓到了不知何地。
女儿十歲生日那天,我打電話給她,祝她生日快樂,她說:「我一點也不快樂!」
淚水涌上了我的眼睛。我問她:「有爸爸的消息了嗎?」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
我說不出話來。她在電話那頭冷冷地問:「你還有事儿嗎?」
我的眼淚扑簌簌地掉了下來。我知道這不是她的本意,「都是你害的」這話一定是她從別人那儿听來的。我在她身邊時,她本來已經明辨了是非,然而多年來被謊言和鐵腕統治奴役著的人們,不但已經習慣了強權就是真理,腦子里也沒有了對錯是非的概念,甚至很難原諒那不能夠昧著良心在思想上接受奴役因而被迫害的人。
我的心又一次比刀割還要疼。女儿長到十歲,第一次用這樣的口吻跟我講話。我不會去責怪她,然而一想到她那洁白無暇的幼小心田正由于謊言的催生而長出帶毒的仇恨,我的心就象裂了一樣,滴滴答答地往外淌血。
我想起以前在哪儿看過的一個前蘇聯女作家的故事。這個女作家被冤枉關在監獄里的時候,她十几歲的女儿寫信給她,問她,媽媽,請你告訴我,到底是你錯還是關你的人錯?如果是你錯,我就恨你;如果是關你的人錯,我就恨他們。這位母親怕女儿若是恨當權者在外面就會吃苦頭,所以就狠著心腸告訴女儿是她自己錯。結果她女儿和她都為此而痛苦了終身。
我不想重复那位前蘇聯女作家的路,但遠在他鄉通訊不便,家里的電話被監听,我寫給女儿的信總是被扣留。要呵護一個處于由整部國家机器的造謠宣傳所构成的巨大壓力之下的幼小心靈,竟是那樣地艱難。
(十一)
女儿轉眼又十歲半了。夢回故里之時,我有時會擔心她失去往日的靈性而蒙頓紅塵;但更多的時候我想寄語我非凡的女儿:為了我們不再受謊言的奴役,為了能与你早日堂堂正正地相聚,為了你的女儿和你的女儿的女儿的眼里不再有你曾經有過的恐懼和懮慮,為了天下千千万万個与你一樣非凡的女儿能夠在母親的身邊恣意地撒嬌淘气,媽媽正在盡我最大的努力。這已是黎明前的黑暗,你很快就會看到,謊言終將不會比真話更有力,暴力也不能征服善良和正義,我們再次一起在陽光下開怀嬉戲的日子,一定會來臨。
原載於:http://www.epochtimes.com/b5/3/1/28/n270752.htm